“口罩要么?”
    任佐荫在她刚刚的动作里看到几丝少见的不耐,面前的女人轻轻蹙着眉,咬着牙,白皙的手背上因为动作而青筋暴起几根,可又在视线转回她的瞬间变得温和,从口袋里掏出包装完好的口罩,递给她。
    她站在废墟前,夜风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任佐荫迟疑着下了车,夜晚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目光似乎落在废墟的某个深处。
    “你还记得这里吗?”
    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没有任何铺垫。
    任佐荫愣住了,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破碎的砖瓦,扭曲的钢筋,这里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她不明白任佑箐为什么要带她来这种地方,更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记得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不,不,你告诉我,先告诉我这是哪里,”任佐荫急忙掏出手机,先看信号,再是电量,又有些防备的往后退了几步,“任佑箐,你是不是,又要找新的方式来羞辱我?”
    困惑。焦躁。
    她点开地图——
    这里,是“邶巷”。一个已经被彻底推平,正在等待重生的地方。
    任佑箐缓缓侧过身。惨白的探照灯光从她侧后方打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五官看起来更加立体,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任佐荫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怀念,嘲讽,极其隐晦的痛楚。
    她还是没有回答任佐荫的问题,只是向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碎砾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似乎是某个建筑地基的混凝土块前,伸出白皙细长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抚摸般地,划过那粗糙冰冷,布满苔藓和水渍的表面。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任佐荫。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任佐荫的心脏。
    “我不记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任佑箐,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声音开始发抖,是因为未知的恐惧?
    任佑箐向前迈了一步,她抬起手,停在唇前,做了一个精准的,示意“噤声”的手势。
    “仔细看看,那排低矮的窗户,窗框是铁的,上面是不是,还有弯曲的栏杆影子。即使碎了,形状,你也该记得。”
    她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那里只有一堆破碎的砖石,没有窗户。可就在她望去的瞬间,一股毫无来由的,冰冷的窒息感突然掐住了她的喉咙,仿佛“看见”了锈蚀的铁栏阴影,在眼前晃动。
    “不,没有栏杆。你胡说…..”
    她反驳,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任佑箐无视她的否认,又逼近一步,望向另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那里呢?是不是曾经有张长椅?固定在地上的,冰凉的铁架子。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让人坐在上面,晒太阳。”
    她的语气平淡,却刻意加重了“他们”和“让人”这些词。
    “晒太阳”三个字,忽得让她眼前猛地闪过一片刺目的白光,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眩晕和恶心。任佐荫踉跄了一下,正想扶身边的石头,却被一个任佑箐手急眼快的搀住。
    “没有,没有长椅。什么都没有…”
    声音因恐惧而变调,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任佐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这种恐惧来自骨髓深处,不受理智控制。
    有什么东西剐蹭着那道被遗忘的伤疤。
    “那个角落,墙皮剥落的地方,是不是总渗水,长着黑斑?晚上能听到滴答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声音?”
    “这扇门框?原来是不是装着厚重的,带窥视孔的铁门?开关的时候,声音很沉,也很响吧。送进来的东西是什么?糊状物,还是什么别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这里的‘味道’了吗?”
    任佑箐的语气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发疯的平静,带着好奇和惋惜,仿佛在替任佐荫遗憾她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
    【你怎么能忘记你待过的地狱?】
    【那是我们在时空中重迭的第一次相遇。】
    ……
    最后,她停在任佐荫面前,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看着任佐荫惨白的布满冷汗和泪水的脸,看着那双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轻声问道。
    “关于你‘住’在这里的日子,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为什么?
    她不是空无一物吗?
    任佑箐像一个贪婪的怪物,先是将她慢慢的像个标本一样掏空,让她变得空无一物,又要耐心的将她的“四肢”展平,浸润过那些防腐的液体,最后被钉在泡沫板上,由她赋予新的意义。
    她没有这段记忆,她没有来过这里。
    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任佑箐
    “啊啊啊啊啊——!”
    任佐荫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巨大创伤的恐惧宣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被压抑的,未知的恐怖通过生理反应爆发开来。
    她,空无一物。
    只有任佑箐。
    像一只被烙铁刻印的动物,再一次扯过眼前唯一的“加害者”,双手再一次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掐住了她的脖子,重新覆盖上那个还未完全消去的痕迹。
    “闭嘴!闭嘴!疯子!魔鬼!我没有!我没有住过!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没有这段记忆!不准!不准再把我带入!带入你的陷阱!我不会听的!我不会想的——!”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嘶吼,整个人彻底失控,理智荡然无存。
    任佑箐被她撞得后退,脊背抵住残垣。强烈的窒息感让她脸颊涨红,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依然一瞬不瞬地,温柔的紧紧盯着任佐荫完全崩溃的脸。
    心痛?怜悯?
    她欣赏着这被强行唤醒的,最原始的痛苦,欣赏着这因她而起的,彻底的失控,唇角在窒息中,竟然再次艰难地,扭曲地向上弯起。
    任佐荫看着这笑容,更深的寒意瞬间浇遍全身。她掐着任佑箐脖子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猛地松开手,任佐荫向后跌坐在地上,她看着任佑箐颈上那又一次崭新的指痕,看着对方因咳嗽而微微起伏的身体。
    “疯子。你是魔鬼。”
    她失神地喃喃,眼泪混合着冷汗滑落。
    任佑箐缓过气,轻轻咳嗽着,指尖抚过颈间的伤痕,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又蹲下身,与瘫坐的任佐荫平视。
    “对不起。但你有权利知道,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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